當《女孩》片尾字幕在銀幕上緩緩落下,影院燈光亮起,許多觀眾仍沉浸在片中濃烈的情感裡。映後座談中,一位自稱「從年輕小夥追隨到中年大叔」的影迷對台上的導演舒淇深情告白:「你每一次創作的起、落、安、妥,我們都在,也會永遠都在。」

那句出自《非誠勿擾》的台詞,瞬間讓全場動容。舒淇笑著彎腰,但眼眶早已泛紅。「出道三十多年了,舒淇說,如果不是侯孝賢導演,我從沒想過自己會當導演。能完成第一部導演作品,得到大家喜愛,也算是我對侯導的承諾。」她哽咽地說。這部以自身童年陰影為靈感的電影,不僅是舒淇從演員到導演的蛻變,更是她與過去和解的勇氣見證。


從衣櫃的黑暗,到導演椅的光
《女孩》中多次出現小女孩林小麗躲進衣櫃逃避家庭暴力的場景,那是導演舒淇童年的投射。她在專訪中坦言,靈感來自自身的真實經歷,舒淇表示,「我爸每次喝醉,哪怕我在睡覺,也會抓著我頭髮把我從床上拉起來,丟到牆上。」語氣雖平靜,畫面卻令人心碎。那個在暴力陰影中學會隱忍的小女孩,最終用創作講述了「被害者如何學會看見自己」的故事。
但作為導演,她選擇克制。電影中沒有直接呈現暴力場面,而是以聲音與氛圍勾勒恐懼舒淇指出,在拍片現場「我告訴小演員白小櫻,妳現在什麼都看不到,只能聽聲音。摩托車聲、腳步聲、關門聲,妳不知道爸爸是不是又醉了。那種未知的恐懼,比任何畫面都更可怕。」
舒淇笑說自己至今仍有「密閉恐懼症」,坐電梯都會感到不安。「雖然能克服,但心裡還是會怕。」她深知童年創傷的長遠影響,「原生家庭的暴力,會刻在一個人的骨子裡。如果走不出來,就可能一輩子活在陰影裡。」

導演舒淇:焦慮、赤腳與拖鞋
拍攝《女孩》期間,舒淇的導演首秀可謂「焦慮與赤誠並行」。她笑說自己常穿著拖鞋在片場走動,「因為太熱了,七八月開拍。做導演不用化妝、不用弄頭髮,反而要更專注現場狀況,調演員、控時間。」
第一次執導,舒淇遇到的挑戰層出不窮。片中需要的80年代老式摩托車因年久失修經常故障,為了趕進度,她備了四台。「片場天天都可能出狀況,但導演就是要能即時解決。」
舒淇也學會了與「完美」保持距離——「演員只要對自己的表演負責,導演要顧全大局。你不能只是想著漂亮畫面,而要讓整個情緒流動起來。」


三十年的時間,三次重生
舒淇的演藝生涯幾乎每十年都有一個關鍵轉折。1996年,她以《色情男女》奪下金像獎最佳新演員與女配角;2005年,《最好的時光》讓她摘下金馬影后;2015年,《刺客聶隱娘》拿下亞洲電影大獎最佳女主角。
2025年的《女孩》,則是她從「被導」到「導人」的里程碑。當她在釜山影展接到「最佳導演」的召回通知時,人在機場的她忍不住淚流滿面——「我剛下飛機就看到組委會訊息,一邊走、一邊哭。海關人員還以為我怎麼了。」
她笑說自己雖有預感,但當主持人宣布「最佳導演獎頒給Shu Qi」那一刻,仍感覺「魔幻得不真實」。在威尼斯影展上,《女孩》首映後獲得近十分鐘掌聲,讓她感嘆:「第一次做導演能有這樣的成績,真的像夢一樣。」

侯孝賢的一句話,開啟十二年的醞釀
這段「導演夢」其實早在十多年前種下。舒淇回憶,某次與侯孝賢喝茶時,侯導忽然問她:「有沒有想過自己拍電影?」她隨口應了「好啊」,沒想到幾年後拍《刺客聶隱娘》時,侯導又追問:「妳劇本寫好了沒?」
「那一刻我才知道他是認真的。」舒淇笑說。她開始構思、動筆,第一稿不到一萬字,反覆改寫多年。直到疫情後,她意識到:「如果再不拍,可能永遠不會拍了。那我就辜負了侯導。」2023年,舒淇帶著近四萬字劇本找上監製葉如芬,正式啟動拍攝。「拍這部電影,就是我對侯導的承諾。」


「女孩」只借三成自己關於原生家庭的再創造
雖然《女孩》靈感來自自身,但舒淇強調影片中只有約三成取材於真實經歷。「現實中我有個弟弟,電影裡改成妹妹,因為我不想再談重男輕女,只想聚焦家庭暴力對孩子的影響。」
劇本在不斷流動與修訂中完成。酗酒的父親、衣櫃裡的小麗、母親在學校的一記巴掌這些是她與角色最真切的連結。「那份恐懼、那份孤獨,我太懂了。」

從演員到導演,是更勇敢的赤裸
回首入行三十年,舒淇坦言自己從未刻意追求「轉型」。「不是紅了三十年,只是入行三十年。」舒淇認為,「其實每個階段都在重生。從演員到導演,最大的不同是——這次我不再被看見,而是去看見別人,也看見自己。」


舒淇指出,《女孩》之於舒淇,不只是藝術實驗,更是一次生命的自我療癒。「每個人心裡都有個想逃的衣櫃,拍完這部戲,我終於敢走出來。」
從影三十年,舒淇用無數角色詮釋過他人;如今,她用《女孩》拍回自己。從那個在暴力中學會隱藏的小女孩,到能坦然對鏡說出「我不怕了」的導演,她走了漫長的一程。正如她在首映現場所說:「我終於完成了對侯導的承諾,也完成了對那個曾經的自己的一個擁抱。」


